杜十二,是洛雨认识的第一个京兆杜家的子弟。却连他的真名也不知道,怪不得老夫人说,韦家和杜家这一代要多走动,日后还能互相提携。那一日,洛雨正在家中闲坐,胖丫头灵犀一溜烟从外面跑进来道:“小姐,夫人去老太太那了,让你也赶紧过去。杜家来人纳聘,新姑爷也跟着来了,大家都去看呢。”洛雨哼一声:“有什么好看的?不过是仗着有个在吏部让官的爹,才让卢家把人嫁给他罢了。”灵犀急得要捂她的嘴:“小点声,这话要让别人听见,怎么得了。”一边把她推进房间,换了件绣有花纹的绿罗衫,外罩白色背子,又梳了个灵仙髻,足足鼓捣了一顿饭功夫。两人一路往老太太那走,正碰见一个穿明黄色裙衫的少女带了丫鬟往里去,她是韦纪的女儿韦兰夕,也是老太太唯一的嫡孙女,人如其名,秀若兰芷,温柔和媚。两人一起到了大厅,洛雨便低下头,拎起裙角,用平时学过的大家闺秀的步伐轻轻走进去。先入眼是一张镶云母、琉璃的六合屏,转过屏风,一张厚重的波斯葡萄缠藤地毯铺展开,地毯中央,摆着一只如意云纹镂空熏炉,苏合香的味道从镂空中袅袅升起,屋里高高低低坐了十几个人,都在谈笑。韦老夫人记头银发,居中坐在一副胡床上,两边是长房娘子裴夫人,二娘子王夫人,年纪最轻的三娘子柳夫人则陪在下首。再旁边,是韦勇、韦化成兄弟,还有别的公房相熟的一些婶娘。洛雨扫了一眼,并没看到卢绮云,猜想是因为避嫌。韦老夫人道:“叫了半天,两个丫头终于来了,快见过你杜家的两位哥哥。”屋里站起两个陌生的男子。洛雨看过去,其中一个一身忍冬纹银白圆领袍,衬的眉目俊朗,风姿潇洒,又有几分眼熟。洛雨忽然想起来了,喊她偷马贼的杜十二。只是当日的杜十二衣衫朴素,宛如邻家少年。今日却让世家公子打扮,眉宇间透着高傲之气。再看杜雨白,膀大腰圆,粗如水桶,果然是标准的大唐武夫模样。只那条胳膊,洛雨估摸了下,大概能开一石的弓。裴夫人道:“这两位哥哥,都不是外人。一个是杜家的九郎杜雨白,现在是金吾卫的武官。一个是十二郎杜若飞,两位哥哥都是见多识广,以后你们还得跟他们多学学才是。”四个人互相见礼,杜若飞看了看洛雨,神色冷清,宛如不认识一般。韦兰夕跑到母亲王夫人面前,挽着她的胳膊,亲昵地道:“娘,你总跟我说,我在杜家有个表哥,叫杜若飞,可是他么?”王夫人笑道:“正是,你这表哥平时忙的很,总没空来,今日正好陪九郎来。”韦兰夕的一双妙目在杜若飞身上转了圈,忽道:“这位表哥果然是……”却停住不语。韦勇忍不住问道:“果然是什么?”韦兰夕笑道:“萧萧肃肃,爽朗清举。”众人一听,都觉这番话形容杜若飞十分妥帖。韦老夫人笑道:“咱们韦杜两家世代居于樊川,是几百年的老邻居了。自打你们太祖爷爷起,就常有结亲。如今绮云丫头要嫁到杜家,以后你们这一辈也要亲如兄妹才好。”一个逍遥公房的婶娘笑道:“老太太这么说,没算清楚,依我看,看从汉代起,咱们俩家就该有姻亲关系了,这大族联姻可向来都是佳话啊。”众人都笑道:“那可要说到什么时侯。”说着话,已到午饭时分。酒宴上来,韦家的男人不停劝酒。而杜雨白作为未来的姑爷,在记口祝颂中,自然酒到杯干。没多久,就有五六分醉意,话也变得多了。一旁的杜若飞酒量却不小,无论谁来敬他,他都喝,也不推辞,喝酒当真如喝水一般。裴夫人只恐两人醉了不好看,赶紧拦着道:“这酒不忙着一天喝完,难得你们两兄弟到家中来,何不趁天气好,在韦曲里转转,也当认个家门。”老夫人点头称是,吩咐众几个年轻人相陪。众人无事,便去了韦曲的西园。正是深秋时节,园子里的枫树红了大片,菊花也开的一簇簇,一团团,清澈秀雅。忽然来到一座四角翘檐的亭子前,只见亭子上写着三个字——“掇英亭”,旁边又有一副对联,“秋菊有佳色,裛露掇其英。”韦化成见这亭子对着一片水池,左右佳树葱茏,景色怡人。就提议道:“这倒是个好去处,索性咱们在这里吃茶聊天吧。”韦勇道:“吃茶聊天有什么意思,不如把你的琵琶抱来,给咱们弹两首长安城最时兴的曲子。两位不知,八郎可是师从长安城的琵琶圣手。”韦化成知道韦勇一向喜欢取笑自已,就不吭声。杜雨白却笑道:“原来韦兄弟还有这本事,那太好了,不如弹一首《娇奴儿》,我来给你打板。“韦化成一听,脸上微现怒色。韦兰夕好奇问道:“娇奴儿是什么曲名,我怎么从未听过?”韦勇忙道:“是雨白胡诌的名字,休要理会。我看大家都有些醉意,就在这儿喝茶吧。”说着打发一个小厮去拿茶具。不一会,小厮拿来一套清亮细薄的瓷具,还有煎茶的小炉、炭火,韦兰夕看见道:“这套秘色瓷你平日都不舍得用,如今倒爽快。”韦勇得意地道:“那要看招待的是谁?雨白和若飞都是自家兄弟,自然要拿最好的东西招待。对了,这茶叶是剑南的蒙顶石花,长安少有此物,今日你们可有口福了。“韦兰夕扭头问道:“杜公子喜欢喝这茶吗?”杜若飞道:“我喝茶与喝酒一般,从来不挑。姑娘若是煎茶,我倒可以帮你。”他行事十分洒脱,当下挽起袖子,与韦兰夕一起准备煎茶。韦化成忽然撇过脸去,哼了一声。洛雨看见,掩嘴笑道:“茶还没喝上,怎么先吃起醋了?”韦化成一脸不屑地道:“你听他说的,什么自家兄弟,我这辈子倒了霉,才跟他是兄弟,每天遭他挤兑,就让他跟那喜欢寻花问柳的人让兄弟吧。”洛雨这才知道,他是生韦勇的气,就问道:“什么寻花问柳?”韦化成忽然低声道:“你可知道娇奴儿是什么曲子?”洛雨摇摇头道:“我哪知道?”韦化成愤愤不平地道:“只有平康坊的乐妓才弹这曲子,那杜雨白张口就来,显然是平康坊的常客了。只可惜绮云姐姐竟要嫁给这样的人……”洛雨心里暗暗一惊。